第1章 青竹问劫
竹亭镇的暮色总带着三分水汽。淮河支流在青石板街下潺潺而过,将最后一缕夕照揉碎成粼粼金箔。青竹医馆檐角悬着的铜铃忽地轻颤,惊飞了正在啄食药渣的灰雀。
阿泠握着蒲扇的手悬在药炉上方,九节风混着地骨皮的苦涩气息漫过鼻尖。这是今日第三炉解毒汤,可那些顺着暗河漂来的毒伤者,终究没能熬过申时三刻。她垂眼望着炉中明灭的炭火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师父抚着药柜说:"淮水要起浪了。"
"姑娘!救命!"
木门被撞开的巨响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。两个漕帮装扮的彪形大汉架着个血人踉跄而入,玄色劲装早被血浸成赭色。年长些的汉子左脸横着刀疤,袖口金线绣的浪纹己脱了线——这是漕帮内堂子弟的标记。
"箭毒发作三个时辰了,镇东王大夫说...说只有青竹医馆能..."年轻些的汉子话音发颤,被同伴一肘顶在肋下。阿泠瞥见他们靴底沾着暗红色淤泥,那是只有淮水上游鹰嘴滩才有的铁锈土。
伤者被平放在竹榻上时,腕间银链碰出清响。阿泠剪开他肩头衣料的动作骤然凝滞——三道新月状旧疤横亘在锁骨下方,与师父失踪前夜救治的镖师伤痕如出一辙。银针探入翻卷的皮肉,针尾立刻泛起鸦青色,袖中磁石牵引的探毒针突然剧烈震颤,在檀木药箱里撞出密雨般的声响。
"寒鸦泣..."阿泠指尖发凉。这种会随月光增强毒性的奇毒,最后一次现世正是师父失踪那日。她猛地掀开药柜最底层的暗格,泛黄的《淮阴毒经》哗啦啦自动翻到第七页,书页间夹着的金线莲标本正渗出猩红汁液——这是师父设的示警机关。
刀疤汉子突然闷哼倒地,七窍涌出黑血。年轻汉子惊恐后退,却被门槛绊得跌坐在地:"我们只是漕运码头搬货的,二当家说送来医馆就给十两银子..."话音未落,窗外倏地闪过寒光。阿泠反手掷出药杵,精铁相击的脆响中,一枚淬毒的燕子镖钉入药柜,尾羽缀着的孔雀蓝流苏还在簌簌颤动。
"浮香阁的暗器。"阿泠捻起流苏,指尖传来熟悉的沉水香。三年前师父常去购置药材的胭脂舫,如今己是淮水最负盛名的销金窟。她将银针浸入药汤,看着针尖慢慢凝结出霜花——子时将至,若再不用金线莲作引,榻上这人怕是要化作一滩血水。
戌时的梆子声被夜雾洇得模糊。阿泠束紧夜行衣的束腕,将师父留下的蛇形铜钥藏入袖袋。医馆后墙的暗道仍泛着潮气,石壁上两道新鲜的抓痕让她瞳孔微缩——这是雾隐门传递警示的暗号,三短一长,意指"有诈"。
浮香阁后山的竹林在月色中宛如鬼手参天。阿泠伏在卧牛石后,看着巡夜人灯笼上的"漕"字渐渐没入西侧角门。金线莲特有的琥珀色荧光在断崖处明明灭灭,却比医书记载的盛了许多。她刚要探身,颈后寒毛陡然竖起。
破空声从三个方向同时袭来。阿泠旋身甩出淬麻散的银针,柳叶刀擦着耳际没入岩缝,刀柄系着的红绸竟与方才暗器上的流苏同色。第二把刀首取咽喉时,腰身忽被铁臂箍住,玄色广袖卷着沉水香扫落第三把利刃。来人足尖点过竹梢,揽着她落在古柏虬枝上。
"采药还是送命?"低沉的嗓音擦过耳廓。阿泠抬眼撞进双淬着寒星的眼,玄铁面具覆住男子大半面容,唯有下颌一道旧疤没入衣领。他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在月下泛着冷光——七日前单挑七杀门的无名剑客,竟出现在这胭脂之地。
山下忽地腾起火光,浮香阁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男子劈手夺过她怀中药篓,指尖拂过篓底时,阿泠分明看见他虎口处靛青的刺青一闪而逝。那是漕帮处置叛徒的黥印,本该被剥皮的印记。
"想要金线莲,明日卯时渡口见。"玄衣人将药篓抛向深涧,纵身跃入竹海前突然回头,"小心穿杏花鞋的人。"
阿泠回到医馆时,东方己泛起鱼肚白。榻上伤者七窍凝固着黑血,右手却诡异地攥成拳。她蘸着药酒掰开僵硬手指,半枚青竹令牌硌在掌心,断口处还沾着醉芙蓉胭脂——与三年前在师父枕下发现的令牌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片。
更鼓骤响,阿泠忽觉腰间荷包异常沉重。解开缠枝纹系带时,一枚冰凉的玉牌滑落掌心。正面刻着雾隐门失传己久的"九星连珠"图腾,背面小字在晨光中渐渐显形:
沉沙遗策醒
淮水当归寂
檐角铜铃突然疯狂作响,阿泠扑到窗边时,正见漕帮的乌篷船队驶过青石桥。最后一艘货船的桅杆上,杏色裙裾如折翼的蝶,在血色朝霞中猎猎翻飞。